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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妖紅
暮色十里妖紅

如花似玉-楔子
更新時間: 09/12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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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有二個名字,一個叫蘇六兒。

  另外一個名字叫如花。

  別以為叫什麼花的,就一定是女人。

  至少,我的的確確是個男的,身上該有的都有,不該有的也沒有。

  一個人的名字,通常是父母對孩子的期許,或許就因為我長得不像花一樣漂亮,所以才會被期許為如同花兒一樣美。

  然而,如花這名字不是我爹娘取的,而是大總管取的奴名,那時和我一塊兒被買來的,還有另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,眉清目秀長得忒好看。

  大總管看見他,微笑的點點頭說,叫你如意吧,這名兒好,吉祥如意,如意吉祥,叫著聽著看著都舒服,適合在書房裡伴讀伺候筆墨。

  然後,用眼角瞥了瞥我,表情和看著一隻醜鴨子沒兩樣,不問我原來的名字,也不為我取名通常和如意寫一起的吉祥,直接說,那你就叫如花好了,瞧你瘦歸瘦,身子骨卻挺硬朗,騎射場待著去。

  於是,好看的如意被安排在書房佈紙磨墨,不好看的如花被分派到騎射場牽馬捧弓。

  不公平嗎?我娘說,世間只有二件事是真正公平的,一是出生時,全身光溜溜的什麼都沒帶來,一是死掉後,同樣腐爛成一堆白骨,什麼都沒帶去,只有這兩樣是所有人都沒有差別的。

  說起來,如意那風吹就倒的嬌弱模樣,確實不適合在騎射場風吹日晒,有時還得淋淋雨,假使不夠身強體壯,很容易生病。聽說前一個侍童就是撐不住病死了,因此才再買個奴才進來補這個缺。

  如意有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,聽別人說,那叫勾魂眼,我的眼睛則常常被嫌生得太大,活似二顆牛鈴鑲在臉上。我的皮膚沒如意那麼又白又嫩,而是粗糙許多的麥芽色,一看就不如如意的好摸。我的身高和如意沒差多少,不過體型不像他綿綿潤潤的好像麵粉糰揉出來,我的肉瘦得結結實實,雖然看起來骨頭會喀得人疼。

  如意走起路來,宛若柳枝款款搖曳,輕飄飄的彷彿隨時會跌倒。我走路則大手大腳前擺後擺,一整個就是田裡來的粗孩子。

  我想,我和如意比起來,就像天上的白雲和地上的泥巴那種分別,所以我並不覺得如意在書房我在騎射場有什麼不公平,我娘說,一個人適得其所最重要,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適得其所吧。

  後來又聽人家說,如意伶俐的像隻貓,如花卻像樸拙的狗。他們說,像狗也沒什麼不好,奴才本來就是條狗,主人說東就不敢往西,偶爾扔根骨頭便要感激涕零,狂搖尾巴的叩謝主子賞賜。

  主子倒是從來沒有丟過骨頭叫我撿,我撿的是他的箭。

  大總管對我們耳提面命,說,你們命好跟了好主子,若跟了不好的主子,恐怕一個不小心便要小命不保。不淮問什麼是好主子,你們只能問,什麼是好奴才。

  奴才和主子生活環境中的桌子椅子一樣,自然而然存在於他的周圍,你坐椅子時,會想椅子有什麼感覺嗎?在主子眼中,你就是椅子,一塊用來承受他的重量的木頭。你會對一張桌子生氣嗎?當然不會,頂多情緒惡劣時,用力踹幾下出出氣,若不小心踹壞了,換一張便是。

  所以對主子來說,奴才是件不用別人搬動,就可以自己走到他需要的位子的東西。主子若心情不好發洩在你身上,你不能逃,不能叫痛,心裡要想寧可主子打死自己,也不願主子氣壞身體。

  所以奴才不可以把自己當人,要把自己當做供主子使用的任何東西,一隻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狗。主子覺得好使好喚的就是好奴才,才有存在價值,相反的就是壞奴才,沒必要閒擱著浪費水糧。你們要慶幸咱們主子好,壞奴才要不趕出去,要不轉賣給別人,不會往死裡丟。

  都聽清楚了,你們既然當了奴才,就該有奴才的本份和德性。在主子面前腰桿不可打直,眼睛不許直視,腳不得先跨出去,要敢先跨左腳打斷左腳,先跨右腿打斷右腿,除非主子發話要你回答,否則絕對不可發出任何聲音,就算是屁也得憋住,回話不淮你呀我的,要自稱奴才,因為你已經沒有「我」這個東西,你只是個奴才。

  如意,你說,你會成為什麼樣的奴才?

  如意美美的笑了笑,細聲細氣的道,我會成為一個討主子歡喜的巧奴兒。

  如花,你說,你要當什麼樣的奴才?

  我想了想,記起我娘說無論做什麼事都必須認真,要做什麼像什麼,全力以赴,於是我回答:

  「我要當個好奴才。」如花似玉-16
更新時間: 09/25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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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主子送給如意的畫眉鳥掛在窗邊,鎮日展喉高歌,雖然音聲妙麗,但有時如意嫌牠吵,拿黑布罩起來,讓牠以為是深夜,便安靜下來。

  六兒移到如意的寢間養了三天,三天躺床上睡覺的時間佔大多數,從小到大沒這麼病過,都快躺到腰痠背疼了。

  他醒來的時候,常常在啘囀的鳥唱中讓如意餵藥餵粥,喝完吃飽,如意又把他塞回香香暖暖的被窩分不清白天黑夜。

  畫眉啁啁啾啾著,六兒口渴的醒過來,下床想找水喝,無意聽到鳥鳴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,若有似無的妖嬈嚶嚶,細聽,夾雜低沈喘息?

  六兒放下茶杯,下意識走向與侍童房相連的大書房,迷迷糊糊地望見主子和如意都在書桌後,如意面對著主子,坐在主子身上。

  如意和王爺的感情真好,二個人都貼一起了。

  晃了晃還昏昏沈沈的小腦袋,正要返回寢間時,沈浸在歡愛中的宋泓瞄見六兒,不由一頓。

  「呃,小花……」

  如意僵了僵,慌忙從宋泓身上下來,拉整凌亂的衣物。

  六兒聽到主子叫喚他的名字,回過身來行禮。「小的見過王爺。」作揖,腦袋又花了,雙腿站不穩。

  如意急急過去扶住他,輕聲責備道:「怎麼下床了?」

  「我口渴,想喝水。」

  「叫我一聲便是,快回去躺好。」如意扶六兒回房。

  六兒近距離見到如意的雙頰紅撲撲的,說:「如意,你現在的樣子真好看,咳咳……」

  如意鳳目微沈,抿了抿唇,輕拍他的背順氣。「瞧你還咳著,少說話。」

  「如意,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。」

  「說什麼謝,快睡吧。」

  「可我睡不著了。」

  「閉上眼睛就可以睡著了,大夫說多睡才能好得快。」

  「嗯。」乖乖再躺好閉上眼睛,想趕快康復,不想再多添如意的麻煩。

  如意攏好被子後,再看了會兒六兒,才回到書房。

  宋泓已整理好自己的衣物,批閱之前看到一半的奏章,問道:「他好些了嗎?」

  「好多了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如意到桌邊為他磨墨,主奴之間橫亙著不自然的靜默,不盡然是尷尬,即使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如意是主子的臠寵,但如意和宋泓都不想讓六兒撞見二人的親密行為。

  前二日如意專心照顧六兒,宋泓沒強要他,然累積的強大壓力讓他渴望獲得抒解,心忖小花雖然在隔壁,可整日睡得沈,所以便偷情似地,讓如意以坐姿伺候他,豈料竟還是給撞個正著。

  不過小醜奴完全沒什麼反應,是仍然病迷糊著?或者不懂?十五歲的少年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或許對情慾之事仍懵懂,但應不再全然無知。

  如意心思細膩,瞧主子心不在焉,手中的奏章看很久看不完,而他已經把內容都從頭細讀到尾好幾回了。

  目光微微一閃,狀似不經意的開口說:「這禮部王侍郎表面說是要加增天朝威儀,實則想要朝廷撥下更多的款子讓他們浪費在無謂的開支上,光一面旗便要百兩銀子繡製,誰曉得這百兩銀子有多少是真正用在這面旗子上。」

  宋泓不悅皺眉,凜聲道:「這是奴才可以插嘴的嗎?」

  如意忙放下松墨,戒慎戒懼的跪了下來,惶恐道:「請王爺息怒,原諒奴才的多嘴。」

  「如意,莫要以為本王寵你,就容你恃寵而驕,逾矩放肆。」俊容冷肅,對如意擺出難得的嚴厲態度。

  「奴才不敢。」

  「這晉王府裡本王都隨你的意,但該有的分寸你應該還是明白的。」

  「奴才明白。」

  宋泓見他抖瑟瑟的頭也不敢抬,楚楚可憐,縱使曉得這可能是如意刻意展現的無助姿態,還是不禁心軟了。

  聰敏慧黠的小如意呀,你所求為何?

  「起來吧。」

  「王爺沒息怒,奴才不敢起來。」

  「我不氣了,快起來,你這樣跪著我會心疼。」

  如意緩緩站起來,依舊垂手低面。

  「都說不氣了,怎麼還這模樣。」宋泓伸手拉他坐到自己腿上,問道:「這些奏章你看懂多少?」

  「奴才全不懂。」

  「真不懂?」隨手拿一本折子翻開,軟聲命令:「唸。」

  「是。」如意不急不徐的唸出折子內容,咬字清晰。

  「聽你唸這些東西,覺得它們好像都不再那麼討人厭了呵。」宋泓輕笑一聲,如意清柔的嗓音的確聽著舒服。「對章知府的說詞,你有何看法?」

  「奴才不敢逾矩放肆。」

  「噯,你這小妖精,總要本王哄你了,你才開心。」

  如意這才怯怯的抬頭注視主子,水光瀲灩。「王爺,如意不敢恃寵而驕。」

  我見猶憐的荏弱,恁是鐵打的人都要融化了。

  宋泓心弦一動,不久前平息的慾火忽又漸漸撩燒起來,摟著纖腰的手不覺縮緊,在耳畔沙啞低語:「今夜到本王的寢房裡伺候。」

  美麗的容顏羞赧嫣紅。「是。」

  於是,如意自初夜之後,再度上了主子的床。

  宋泓比往常更翻騰他,將他柔軟美妙的身子彎折成各種姿勢,從不同的角度埋進銷魂密地,幾乎要把他的骨頭都騰散了,直到淋漓盡致的抒發了,才釋放出一波波的熱流放過他。

  如意閉閤雙眼,努力的喘息著。

  宋泓從他身上翻到一邊,想拉他躺至胸膛上,如意卻坐起來,準備下床著衣。

  「你要去哪裡?」不怏蹙了蹙眉。

  「王爺,我得回去看顧如花,他還病著。」

  宋泓沈默看著他穿好衣服,身體雖然獲得歡愉,然心中卻隱有一股不快。「若本王要你留下來呢?」

  如意頓了頓,回道:「王爺,奴才是不能在主子床上過夜的。」

  宋泓再注視他一會兒,想到生病的小花確實不能放著不管,這幾天聽著他的咳嗽聲,聽得他不僅心煩,不覺更心疼。「罷了,去吧。」

  「如意告退。」

  「如意。」

  「王爺有何吩咐?」

  「你為什麼會那麼喜歡小花?」宋泓問。

  如意盈盈一笑,反問:「王爺為什麼也會那麼喜歡他呢?」

  「本王只喜歡你。」同樣的答案,同樣的心虛。

  「感謝王爺對如意的厚愛。」

  「你去吧。」

  「如意告退。」退出寢房,褪去笑靨,情事至末後即使不再是難忍的疼痛,仍教他感到無比疲憊,彷彿一次次都在消耗著他的靈魂。

  但是他知道,他向他所想要的更進一步了。

  凡事總要先付出代價的,他想,他將得到應得的代價。

如花似玉-17
更新時間: 10/02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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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六兒在如意呵護倍至下漸漸康復,又將養數日,已恢復泰半精神,雙目不再昏昏濛濛的,重新明亮清澈,面色紅潤起來。

  平日勞動習慣了的六兒再閒躺不住,主動提道:「如意,我已經好了,我該回去騎射場了。」而且不能添如意的麻煩,生病期間,如意堅持把床舖讓給他睡,如意自己睡在另外搬來的小榻上,這令他很過意不去。

  聽六兒這麼說,如意的心情矛盾,一方面高興六兒病好,但另一方面又想六兒多待一會,這幾日六兒無時無刻都在自個兒身邊,令他感到開心而安心,不厭其煩的細心照料,毫不以為苦。

  「騎射場那已找了新的侍童,不急著你回去,再養養吧,以免又病倒。」終究私心想將六兒多留些時候,想對六兒好,想讓六兒依賴自己,巴不得沒他就不能活。

  「可我躺不住了,想回去。」忙活慣了,無所事事讓手腳都快不知往哪擺才好。

  「你不喜歡在我這兒嗎?」麗容掩不住黯然,心中明白,拴著、綁著、讓六兒成為那隻關在金籠子內嬌生慣養的畫眉就不是六兒了。

  六兒是麻雀,忙碌卻快活自在。

  「喜歡,可閒擱的奴才浪費水糧,是壞奴才,要被趕出去的。」六兒說,雖然這兒吃好睡暖,如意待他好得不得了,手捧嘴含的,連爹娘都沒這麼寵他。但乖順認真的他記著大總管的話,是奴才,就該做個好奴才,不能貪圖享受而忘卻本份。

  「誰敢趕你出去?」宋泓的聲音從門口傳來,這段時日每天來書房時,都會順便瞧瞧六兒,恰好聽到最後一句話。

  「見過王爺。」二人向他行禮。

  「為何說有人要趕你呢?」宋泓再問,王府裡誰不知二個小奴才是他目前最入得了眼的人,何人膽敢趕小花出去。

  「王爺,是如花想回騎射場了。」

  「嗯,回去也好,新來的沒他伶俐。」

  其實新侍童並非不好,而是沒有小花的騎射場總少點什麼,跑了幾圈馬、射了幾支箭後,即感到意興闌珊,無趣的緊。

  想來,他已經太習慣小花在那裡,為他牽馬、替他捧弓、給他遞箭,習慣在那雙大眼睛的注視下射出每一箭。

  「王爺,如意還是想讓他在書房,與我一同伺候您。」如意舊事重提,心道,既然主子喜歡六兒已是明顯,不如把六兒放在眼皮子下,若主子哪天想動六兒的身子,他還可以替六兒擋擋,不使六兒的純真也被汙髒了。

  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位子,你在這裡,他在那裡,誰該在什麼地方,誰就在什麼地方。」宋泓平時對如意幾乎有求必應,可就這事不答應。

  如意垂眸,主子講得再明白不過,不容他多話了。「王爺教訓的是,如意又無禮逾矩了,請王爺不要怪罪。」

  「噯,我怎會怪罪我的小如意呢。」宋泓軟哄,再轉向六兒問:「小花,你可好了?」

  「好了。」

  「那麼陪本王散散步,老悶屋子裡也不好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如意一起來。」

  「不了,王爺和如花一塊便好,我替如花收拾東西。」如意婉聲拒絕,拿件領子袖口都滾了圈毛裘的大褂給六兒繫上。「你身子才剛好,別走得太急,要喘了,跟王爺說一聲,王爺捨不得你累的。」

  「呵,如意,你這話是在對本王說嗎?」

  鳳目一拋。「如意說錯了嗎?難道王爺不喜歡如花?」

  「你呀,伶牙利嘴。」宋泓寵溺哂笑,不再對這個問題矢口否認。

  他的確喜歡小醜奴,可和對如意的喜歡不一樣。

  若說喜歡如意宛若喝著一碗熱燙的蜜糖汁,那麼如花便像一杯淨涼的清泉水,沁心舒爽,雖不濃郁卻甘美無比。

  六兒跟在主子身後走出去,自病倒後,這是第一次踏出房外,之前如意怎麼都不肯放他到外頭,生怕他吃風又病上加病,頂多讓他在屋內轉來轉去。

  書房前前後後共有二樓三閣,樓閣之間有迴廊連接相通。

  地方雖大,大不過門外的一天一地。

  如意目送二人離開書房,穿過迴廊,雙雙消失於一個彎角之後,心中掠過一種莫名的遙遠的預感,彷彿他們就這樣一起走了,不會再回來……想什麼呢?搖搖頭,甩掉這討厭的不安錯覺,返回寢間。

  哎,這少了六兒的地方即便烘燒著暖爐,亦是冷的。

  宋泓特地放緩腳步,慢慢的走。

  不同於燒著火爐的內室,儘管六兒身上的大褂相當溫暖,流入胸腔的冰冷空氣還是使他打了個寒顫。

  宋泓眼角瞥見,回身替他將大褂攏得更緊些,動作自然,隨口說道:「這陣子瞧你病奄奄的,本王還真不習慣,活蹦亂跳的比較適合你,以前也曾這樣病過嗎?」

  「沒有,以前小的頂多打噴嚏流鼻水,最難受不過是黃土吃了多了鬧肚疼。」六兒也不覺得主子為他攏衣拉領的有何不對,將他裹得密密的大褂似乎更溫暖了。

  聽到六兒說吃黃土,宋泓內心再度湧起對那些貪官的忿怒。

  親表舅又如何?總有一天定要辦了他們。

  總有一天!

如花似玉-18
更新時間: 10/02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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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小花,說說你家鄉的事。」宋泓說。

  「是。」

  他們沿著迴廊漫步,六兒說起記憶中的家鄉──

  廣闊的平原上分佈著一畦畦的田地,灌溉用的小河從中間穿過去,春天時插秧,夏天一片綠油油,到了秋天放眼金黃稻穗。等到稻穗成熟了,全村的人互相幫忙收割、晒穀。

  六兒說,他最喜歡趕麻雀這個工作,揮著一束乾稻草跑來跑去,像在和牠們玩捉鬼遊戲。不過他想,如果麻雀都沒吃到穀子的話會餓吧,所以有時他會蹲在一邊,看麻雀飛上飛上的啄食,直到娘喊著小六兒偷懶呀!他才會跳起來,又和麻雀大玩你追我飛,不亦樂乎。

  平淡卻生動的描述,再平凡不過的農村景像,安定豐足,人人臉上都漾著純樸知足的笑容。

  走著說著,天空忽飄下一小朵一小朵的白。

  「下雪了。」六兒的眸子發亮,這是他進入王府後第二個下雪的冬天。

  江東地區的氣候偏暖,寒冬時會結霜,但不下雪,因此對六兒來說,天空會有雪飄下來,是件多麼神奇的事。

  「王爺,小的可以到外頭嗎?」

  「嗯,去吧。」

  六兒難掩興奮的跑下迴廊,進入庭園,向天空張開雙臂,旋轉著擁抱這場初雪,任細綿綿的雪片沾上頭臉,甚至伸出舌頭去接,像隻小狗般的追逐雪花。

  宋泓見狀不住莞爾,笑問:「好吃嗎?」

  「冰冰涼涼的,很好吃。」

  「是嗎?」宋泓來到他身邊,用手接了一朵嚐嚐。「涼水一樣,沒味道。」

  「王爺,雪一沾手就溶了,要直接用嘴巴接才好吃。」

  宋泓怔了下,大笑,索性也仰頭張嘴,拋開尊貴嚴整的儀態學六兒用舌頭去接,果然是冰冰涼涼的清甜滋味。

  主奴二人在庭園中吃起雪來,活似二隻池裡的錦魚用嘴去接飼料,笑聲不斷。

  王爺,小的吃到好大一朵。

  一定沒本王吃到的甜。

  也很甜的。

  怎麼甜?

  和地瓜一樣甜。

  真的嗎?我嚐嚐看。

  幾乎是無意識的,宋泓笑著俯首,嘴自然而然的印上六兒的嘴,含住忙著接雪的小舌頭,想嚐嚐看他吃到的那朵雪是否真的和地瓜一樣甜。

  六兒整個愣住,呆若木雞。

  宋泓瞬間查覺到自己做了什麼,亦愣個結實,不敢置信。呃,怎麼會?!

  急忙離開六兒的小嘴,宋泓分不清是否懊惱或如何,心緒複雜,他並不想要與這個小醜奴有肌膚之親,可卻忍不住親了他?

  這個吻並無引發他的生理反應與衝動,只有一種甜甜暖暖,柔軟了埋藏在心靈角落的某份情感,那以為已經遺棄與忘卻的悸動。

  六兒眨眨眼,又眨眨眼,再眨眨眼,大眼睛因為嚇了一跳而眨眨眨地眨個不停。

  即便純樸天真如六兒,亦曉得親嘴是種十分親熱的親密舉動,他很小的時候曾看過娘和爹親嘴,他問他們,爹,娘,你們為什麼嘴碰碰?

  娘臉紅,爹笑著回答,因為爹很喜歡娘,所以嘴碰碰。

  六兒說,那我也很喜歡娘,我也要和娘嘴碰碰。

  爹說,不行,你娘的嘴只有爹能碰碰,以後等你長大娶媳婦兒,再和你媳婦兒愛怎麼碰怎麼碰。

  娘的臉更紅了,跟孩子說什麼!

  隔天,他問隔壁的阿牛哥,阿牛哥說,那叫親嘴,不叫嘴碰碰,是只有跟自己很喜歡的人才能做的事。

  阿牛哥說的時候,眼睛一直盯著再隔壁的小美姊姊,口水都快流下來了,六兒想,阿牛哥一定很想和小美姊姊親嘴。

  後來,他看到阿牛哥終於和小美姊姊親嘴了,小美姊姊卻打他一巴掌,又把他推倒在地上,踢了他好幾腳大叫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吃本姑娘的豆腐!

  六兒覺得阿牛哥被那樣又打又踹一定很痛,阿牛哥卻一個疼字都沒喊,傻傻笑著讓小美姊姊對他拳打腳踢。

  再後來,阿牛哥和小美姊姊成親了,還沒一年就生下個娃娃。

  娃娃剛學會走路不久,天狗食月,娃娃也拿根小棍子學大人敲得歡,手舞足蹈的當是在玩。

  天空開始不下雨了。

  有一天,六兒聽到小美姊姊大哭著從屋裡跑出來,懷裡抱著娃娃大叫著,他沒有死,他只是睡著了,你不能把他埋了!

  阿牛哥從屋子也從屋子裡衝出來,追著小美姊姊,也大叫著,小美,他死了!他已經死了!

  娘一句話都沒有說,把六兒拉進屋內。六兒問她,阿牛哥和小美姊姊的娃娃是不是像爹一樣睡著了?

  娘抱住六兒,沒有回答,哭了出來。

  他聽到小美姊姊的尖叫從外面不停傳進來,一聲一聲幾乎都把他的耳朵都刺痛了。

  娘只是哭著,一直哭著……

  宋泓見六兒眨完眼睛後,便發起呆來,小腦袋不知在想什麼?眼睛忽湧上水氣,以為他要哭了,因為被親嘴。

  「不准哭,不過親親嘴,本王不會對你怎麼樣的。」宋泓不覺有些慌,口氣因不知所措而冷硬起來,是真的懊惱了。

  六兒搖了搖頭,吸吸鼻子,半晌說不出一句話。

  宋泓無聲嘆口氣。「回去吧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二人踅回來時的原路。

  「是不是,又想起你娘?」宋泓驀然問道。

  「還有娃娃。」

  「娃娃?」

  「小美姊姊和阿牛哥的娃娃。」

  「如何?」

  「睡著了。」六兒淡道。「再沒有醒過來。」

  宋泓無語,沈默走著。

  「王爺……」換六兒出聲。

  「嗯。」

  「剛剛您是和小的親嘴,還是想吃小的?」六兒想起主子曾說過要把他涮來吃。

  宋泓頓了頓,實在跟不上這顆小腦袋漫無邊際的思考模式,好笑的問:「如果我說是想吃你呢?」

  「王爺……能不能請您不要吃我?」這是六兒最斗膽的一次請求。

  宋泓停步回頭,沒好氣的說:「你看著就不好吃,吃你還不如吃如意。」

  「如意看起來很好吃,可是王爺也不要吃如意好不好?」

  「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,你說不吃就不吃嗎?」真是,他怎麼會跟個小笨奴說蠢話啊!

  「可是王爺,人肉真的不好吃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你吃過嗎?」

  「嗯,小的吃過。」

  宋泓一震,曉得小醜奴不會說謊,說吃過必定是真的吃過,不由得驚愕又駭異。

  「我娘要人帶我離開村子時,挖了一塊她的大腿肉煮給我吃,說,六兒,記住娘的味道,記住娘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。」霧氣汪汪的大眼睛又眨了眨,把水露眨回去。「我哭著吃下去,不能吐出來,因為那是娘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。」

  「小花……小花……」宋泓猛地抱住他,一顆心疼得無以復加,這孩子是怎麼熬過那煉獄般的日子。

  「所以王爺,豬肉比人肉好吃多了,真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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