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載自鮮鮮網
作者:妖紅
暮色十里妖紅

如花似玉-楔子
更新時間: 09/12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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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有二個名字,一個叫蘇六兒。

  另外一個名字叫如花。

  別以為叫什麼花的,就一定是女人。

  至少,我的的確確是個男的,身上該有的都有,不該有的也沒有。

  一個人的名字,通常是父母對孩子的期許,或許就因為我長得不像花一樣漂亮,所以才會被期許為如同花兒一樣美。

  然而,如花這名字不是我爹娘取的,而是大總管取的奴名,那時和我一塊兒被買來的,還有另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,眉清目秀長得忒好看。

  大總管看見他,微笑的點點頭說,叫你如意吧,這名兒好,吉祥如意,如意吉祥,叫著聽著看著都舒服,適合在書房裡伴讀伺候筆墨。

  然後,用眼角瞥了瞥我,表情和看著一隻醜鴨子沒兩樣,不問我原來的名字,也不為我取名通常和如意寫一起的吉祥,直接說,那你就叫如花好了,瞧你瘦歸瘦,身子骨卻挺硬朗,騎射場待著去。

  於是,好看的如意被安排在書房佈紙磨墨,不好看的如花被分派到騎射場牽馬捧弓。

  不公平嗎?我娘說,世間只有二件事是真正公平的,一是出生時,全身光溜溜的什麼都沒帶來,一是死掉後,同樣腐爛成一堆白骨,什麼都沒帶去,只有這兩樣是所有人都沒有差別的。

  說起來,如意那風吹就倒的嬌弱模樣,確實不適合在騎射場風吹日晒,有時還得淋淋雨,假使不夠身強體壯,很容易生病。聽說前一個侍童就是撐不住病死了,因此才再買個奴才進來補這個缺。

  如意有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,聽別人說,那叫勾魂眼,我的眼睛則常常被嫌生得太大,活似二顆牛鈴鑲在臉上。我的皮膚沒如意那麼又白又嫩,而是粗糙許多的麥芽色,一看就不如如意的好摸。我的身高和如意沒差多少,不過體型不像他綿綿潤潤的好像麵粉糰揉出來,我的肉瘦得結結實實,雖然看起來骨頭會喀得人疼。

  如意走起路來,宛若柳枝款款搖曳,輕飄飄的彷彿隨時會跌倒。我走路則大手大腳前擺後擺,一整個就是田裡來的粗孩子。

  我想,我和如意比起來,就像天上的白雲和地上的泥巴那種分別,所以我並不覺得如意在書房我在騎射場有什麼不公平,我娘說,一個人適得其所最重要,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適得其所吧。

  後來又聽人家說,如意伶俐的像隻貓,如花卻像樸拙的狗。他們說,像狗也沒什麼不好,奴才本來就是條狗,主人說東就不敢往西,偶爾扔根骨頭便要感激涕零,狂搖尾巴的叩謝主子賞賜。

  主子倒是從來沒有丟過骨頭叫我撿,我撿的是他的箭。

  大總管對我們耳提面命,說,你們命好跟了好主子,若跟了不好的主子,恐怕一個不小心便要小命不保。不淮問什麼是好主子,你們只能問,什麼是好奴才。

  奴才和主子生活環境中的桌子椅子一樣,自然而然存在於他的周圍,你坐椅子時,會想椅子有什麼感覺嗎?在主子眼中,你就是椅子,一塊用來承受他的重量的木頭。你會對一張桌子生氣嗎?當然不會,頂多情緒惡劣時,用力踹幾下出出氣,若不小心踹壞了,換一張便是。

  所以對主子來說,奴才是件不用別人搬動,就可以自己走到他需要的位子的東西。主子若心情不好發洩在你身上,你不能逃,不能叫痛,心裡要想寧可主子打死自己,也不願主子氣壞身體。

  所以奴才不可以把自己當人,要把自己當做供主子使用的任何東西,一隻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狗。主子覺得好使好喚的就是好奴才,才有存在價值,相反的就是壞奴才,沒必要閒擱著浪費水糧。你們要慶幸咱們主子好,壞奴才要不趕出去,要不轉賣給別人,不會往死裡丟。

  都聽清楚了,你們既然當了奴才,就該有奴才的本份和德性。在主子面前腰桿不可打直,眼睛不許直視,腳不得先跨出去,要敢先跨左腳打斷左腳,先跨右腿打斷右腿,除非主子發話要你回答,否則絕對不可發出任何聲音,就算是屁也得憋住,回話不淮你呀我的,要自稱奴才,因為你已經沒有「我」這個東西,你只是個奴才。

  如意,你說,你會成為什麼樣的奴才?

  如意美美的笑了笑,細聲細氣的道,我會成為一個討主子歡喜的巧奴兒。

  如花,你說,你要當什麼樣的奴才?

  我想了想,記起我娘說無論做什麼事都必須認真,要做什麼像什麼,全力以赴,於是我回答:

  「我要當個好奴才。」如花似玉-10
更新時間: 09/16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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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如花,早啊。」

  「如花,昨兒睡得好不好?」

  「如花,我特地為你留了位子,來坐。」

  六兒甫跨入下人用餐的食堂,撲面一陣熱絡招呼,個個對他笑容可掬,昨天幾個抓他丟黑房的甚至向他攀談。

  「如花,昨天是大總管要咱扯你進黑房,不是我願意的。」

  「沒錯沒錯,咱是粗人,要不小心扯疼你,你可別介意吶。」

  以往他總是領了飯便獨自找個角落吃,壓根沒人理他,可今兒個卻噓寒問暖,好聲好氣,令他不由怔了晌,一下反應不過來,愣愣對他們笑了笑。「不會,沒關係的。」

  可想而知,其他人見主子昨日對如花另眼相待,親自叫大總管替他打理,又帶他和如意去逛市集,做人奴才的以主子馬首是瞻,當然也對他二人另眼相待,非關趨炎附勢,風吹牆頭草是生存本能。

  「如花,我替你留好飯了,過來這裡吃。」廚房大嬸過來拉走他,平常只有她會主動關注他。把一個盛了飯菜的碗拿給他後,六兒聽到她嘀咕道:「哼,雀兒揀著旺處飛,平時狗眼看人低,這會兒倒巴結起來了。」

  廚房大嬸並非賣身家奴,是領月俸的雇僕,就看不起那些連品格都賣了的奴才,不過卻待六兒頗好,由衷疼惜這個乖巧認真的孩子,曉得他愛吃地瓜,所以只要有剩餘,都會私下拿給他。

  「大嬸,他們怎地?」六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。

  「道是你成了王爺眼前的紅人,想討好你,等以後有機會能沾點甜頭。如花,我跟你說,你可別千萬得了寵,就學那些狗仗人勢的嘴臉,擺起譜了,知不知道?」廚房大嬸心直口快,刀子嘴豆腐心。

  「嗯,我知道。」而且他也不是什麼紅人,別人都說他黑得像炭兒似的。

  「好乖,大嬸去忙了,你快吃。」廚房大嬸拍拍他的頭,轉身忙活去。

  吃飯時,陸續又有些人來跟他說話,他樸拙的回應,即不張揚也不唯諾,一如平常的不卑不亢,不過就是覺得累些,他很久沒和這麼多人說那麼多話了。

  今天一頓早飯吃得比平常久,想到主子早晨有跑馬的習慣,趕緊扒完飯刷了碗便匆匆跑回騎射場。

  六兒的後腳才跨出食堂,有人便譏訕道:「如意那騷蹄子會得寵還說的過去,這小子長這德性怎麼也能入得了主子的眼?」

  「貪鮮唄,讓你肥肉吃多了膩不膩?」

  「那怎麼不看上我?」

  「嘿,你也想用屁眼伺候主子不成?」

  「要能用屁眼伺候得主子爽快而得寵,我連老爹的屁眼也給了。」

  六兒已走了些距離,只想著要趕快回去,因此沒聽清楚那些粗鄙難聽的話,只隱約聽到末後一陣哄堂大笑,心道,大家一早就笑得這麼高興,真好,因為娘說一日之計在於晨,早上開開心心的,一整天也會開開心心的。

  回到騎射場後,六兒先去馬廄牽一匹馬出來,馬夫已經先幫他把馬具都裝好了。可是今天主子沒來,六兒只好牽馬跑一圈,讓牠活動一下後再牽回馬廄。

  如意也沒來。

  他心裡還掛記著如意昨夜看起來似乎身體不太舒服,便到書房去,想看看他是否有舒坦了些。

  如青一看到他,惡聲道:「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

  「我想看看如意。」

  如青哼笑一聲。「哼,他好得很,這會兒還著躺呢。」

  「嗯,那我就不吵他了。」身體不舒服多睡一點才好。

  「你知不知道他昨晚怎麼地?」如青故意問道。

  「不知道。」

  「他陪主子睡了!」嗓子尖銳,幾近刺耳。

  「哦。」主子這麼大的人了,還要人家陪著睡?

  如青見他沒啥反應,又是一股氣。「你不覺得他很賤!很不要臉嗎?」

  「陪主子睡為什麼不要臉?你如果想陪主子睡也可以啊。」六兒不懂。

  「你……!」臉色一陣青白,氣得發抖。「你是在諷刺我嗎?」

  「如青,小聲些。」如竹有些緊張的插嘴,怕如青的話被裡頭的如意聽去。

  「怎麼?怕吵醒他?你被他收買了是不?」

  「我……沒有……」心虛嚅囁。

  「還說沒有!這衣服不就是他給你的嗎?」

  六兒實在不懂如青為何一早就這麼大火氣,那他會一整天都不開心的,又想,既然見不到如意就回去罷,有時間再來好了,於是轉身走開。

  走沒幾步,如意的聲音傳來:「我已經醒了,如花,你進來吧。」

  六兒聞聲跑回來,見如意已穿戴整齊的站在門邊,脖子圍著一條漂亮的紅色巾子,將無瑕臉龐襯得一絲蒼白的冷艷。

  「如竹,王爺今天讓我休息,書房裡由你伺候,王爺不喝冷茶,墨汁要磨勻,手腳靈活些。」如意等六兒進去後,對如竹吩咐道,再冷冷瞥向如青。「你在外候著吧。」

  如竹迭聲應是,如青咬牙切齒。

  如意的寢間不大,佈置得秀巧雅致,床舖甚至還有流蘇帷幔,不像奴才房,倒像小家碧玉的閨房。

  房中央擺了一張圓桌,桌上放著豐富的五色小菜和粥品,都還沒動用。

  「如意,你怎麼還沒吃?身子還不舒服嗎?」六兒關心問道。

  「我吃不下,你要喜歡,都替我吃了吧。」如意仍顯得相當疲倦,懶懶地坐在窗邊,眺望窗外的碧藍天空。

  「我早上吃過了,我娘說,一個人該吃多少就吃多少,不可以貪吃。」

  「不吃就過來這裡陪我坐坐。」如意拍拍旁邊。

  六兒坐下來,一雙大眼睛忍不住直愣愣注視著如意,幾乎目不轉睛,覷呆了。

  「做麼這樣看著我?」如意顯得不自在,拉拉圍在頸間的紅巾,拉得更高,繫得更緊,怕再洩露了什麼。

  「如意,你變得更漂亮了。」

  柔柔一笑,抬手摸摸六兒的臉。「沒你漂亮。」

  「我知道我醜的。」

  「不,六兒其實很美,是我見過最美的人。」

如花似玉-11
更新時間: 09/17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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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六兒給如意這樣深睇著,不覺恍了一下神。如意的皮膚晶瑩剔透得幾乎可以看到細如絲的血管,彷彿只要稍微用一點點小力氣去碰,便會不小心碰傷碰破,卻又讓人很想摸看看。

  於是六兒也抬手,指尖輕輕碰了下如意的臉頰,沒碰傷碰破,粉嫰好摸得很。

  如意握住六兒的手,按在自己的臉頰上,笑意濃了。

  六兒感覺如意的手好涼,將如意的手從自己的臉頰拿下來,用雙掌包起來輕搓。「你的手好涼,以前我冷時,我娘會包著我的手搓呀搓,然後就變得好溫暖。」

  如意不只手有了溫度,覺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,驅走了打心底冷上來的寒意,微風般的歎息一聲:「六兒,你真好。」

  「如意,你長得這樣好看,我娘說,人美命也會美,所以你一定會比六兒更好,主子就很喜歡你。」

  「主子喜歡我,就像喜歡小貓小鳥一樣。」

  「當能讓主子喜歡的小貓小鳥也沒什麼不好。」

  「我是人,不是畜牲。」微微洩露了一絲不甘的忿意,勉強扯了扯嘴角,問:「六兒,你是心甘情願的想當奴才嗎?」

  「當然不是,誰會心甘情願的想當奴才呢?」

  如意詫然,以為傻不隆冬的六兒會點頭說是。「可你看起來很安於現狀。」

  六兒偏了偏頭,說:「我娘說,日子哭也是過,笑也是過,所以我選擇當個笑著過日子的奴才。」

  「你不會想擺脫奴才的身份嗎?」如意又問。

  「有什麼方法可以不當奴才了呢?」六兒反問。「贖身嗎?可是我算過,我就算存了一百年的年俸也存不到那個錢,我也活不過一百歲吧。」

  「還有一個法子,讓主子還你自由。」

  「可是主子當初花錢買奴才,幹麼要放奴才走?」六兒眨眨眼,對這個問題似懂非懂。「不管我想不想當奴才,我就是個奴才,所以我只能讓自己當個好奴才。」

  如意簡直訝異得不得了,一直認為六兒憨憨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,豈知卻比誰都清楚明白,他只是找到自己的定位,既然無可選擇的被放在什麼樣的高度,便樂天知命的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。

  六兒不笨,亦不是認命,而是順著人生的軌跡行走,無欲則剛,隨遇而安,何處都是可以是安身立命的地方。

  「常聽你說你娘說什麼什麼的,她有沒有跟你說,六兒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。」如意笑著掐掐六兒的臉頰。

  「沒有。」六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,咧嘴一笑。「我娘常常說我笨,不過她說笨一點好,傻人有傻福。」

  「你娘說的沒錯,六兒還是笨一點好,聰明的六兒就不像六兒了。」

  「對了,昨天你問我本名,那你的本名叫什麼呢?」

  如意頓了下。「有一天會告訴你的。」

  「嗯,一定要告訴我哦。」

  「一定。」

  二人又嘻嘻哈哈的說起話來,六兒說起關於家鄉的事,比手畫腳的,逗得如意呵呵直笑,二人都沒注意到房外正站著個人注視他們。

  宋泓看著,看著二個小奴才有說有笑,陽光明亮又和煦地洒在他們身上,形成一種和諧寧謐的美,令他不忍打破那安祥的氛圍。

  陽光下,小醜奴又圓又大的眼睛閃閃發亮,像反射日光的墨色水晶。

  陽光下,如意笑得那樣純淨,不帶一分妖態的如意,是宋泓沒見過的,他平時所展現的風流媚骨常常讓人忘記,他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。

  不禁想起昨夜,這個孩子承受了自己近乎狂暴的性事……沒有喊疼推拒,只是壓抑著低聲啜泣……

  下腹湧起熱潮,心裡卻厭惡這種難以控制的情慾,這不是件好事,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,怎能沈淪於肉體歡愉。

  如意發現了站在外頭的宋泓,笑容瞬及滲進慣常的媚意,勾了勾鳳目,盈盈起身向主子作揖福禮。「如意見過王爺。」

  「小的見過王爺。」六兒跪拜叩首。

  「以後別跪,像如意一樣打禮就可以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宋泓走進來,見桌上的早膳動都沒動。「這些和本王早上吃的一様,不合口味嗎?」

  「如意胃口不好,負了王爺的心意,請王爺莫怪。」

  「想吃什麼叫膳房送來。」宋泓說,再轉向六兒。「小花,以後本王若不在,你就來和如意說說話,如意瞧見你就特別開心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本王想去跑馬。」宋泓又對如意說道:「如意,你再多休息一會兒,明天也不用到書房伺候。」

  「謝王爺,如意恭送王爺。」

  宋泓旋身走出,六兒趕忙跟在後頭,往騎射場而去。

  走遠了,如意才解開圍在頸間讓他覺得窒息的紅色巾子,斑斑斕斕的瘀痕觸目驚心,撫著這些激情造成的痕跡,他知道衣服覆蓋下的更多。

  身為男人而承歡於男人身下,屈辱嗎?

  不,凡事總要先付出代價的……他會得到應得的代價的……宋泓擁有他所需要的權力與力量。

  而他看得出來今天的宋泓心煩意躁,不僅僅只因為自己能引起他的生理反應,還有更多的其他。

  是的,宋泓的確心煩意躁。

  今天上朝時,原本要彈劾江東飢荒的貪瀆官員,沒料到竟先被母親喚去,他先前上疏的奏折被扔在他面前,怒道,你知不知道你這份折子會害死誰?你的表舅!那兒有盆火,你自個兒把這折子燒了。

  母親……

  燒了!

  他撿起折子,扔在火盆裡,看著白紙黑字在火中扭曲掙扎著化為灰燼。

  當天朝堂大殿上,他隻字未語。

如花似玉-12
更新時間: 09/18 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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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宋泓的馬騎得躁,箭射得更亂,根本沒瞄準任何目標,只是發洩地胡發一通。

  縱觀當今眾皇子之中,以宋泓的武藝最高,尤以神射之技無人可匹敵。五年前,月樓國揮兵進犯天朝邊境,他受命代父御駕親征,當時的意氣風發,不可一世,讓他獲得了「少年戰神」的稱號。

  然而如今昔日的少年戰神在哪裡?空有一身文韜武略地侷促在宮闈內,被迫面對比戰地更冷酷的權力屠宰場。

  當朝皇帝未冊立東宮,就要幾個兒子自己掙,除去五年前被和親送到月樓國的第五皇子宋璠,最被看好的繼位者除皇后嫡生的大皇子宋慶之外,能與之抗衡的,只有容貴妃所生的二皇子宋濤。

  三皇子宋泓與四皇子宋曄雖然也有繼位的機會,可他們明顯爭不過能力與人望同樣卓絕的二個哥哥,因此他從不妄想九龍大位,甚至痛恨目前坐在上面的人──九曜天朝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,他用血澆灌天朝四方,讓天朝的土地更滋潤肥沃,長出最豐碩壯大的果實。把這果實掐破了,便流出比蜂蜜更香甜的血來。

  宋泓也曉得母親把冀望全投注在另一個大兒子身上,他的功用不過是幫助自己的親哥哥一階一階踩上九龍天梯,假使必要,母親甚至會要他躺在地上,讓哥哥從他身上踏上去。

  他的身份地位看似無比尊貴,實際上,不過是卑賤的螻蟻求生,哈!

  幾近悲憤的自嘲大笑一聲,用盡全力射出最後一支箭,箭身貫過一棵大樹的樹幹,牢牢釘在裡面,穿不過去,拔不出來,動彈不得的困住了。

  他將皇帝御賜的蒼龍金弓拋落地面,冷笑睥睨龍軀沾染塵埃,他,晉王,當朝第三皇子,就是這隻無法從弓身走脫的龍。

  繃得緊緊的弦,終有一天會斷裂。

  而一把斷弦的弓,射不出箭了,只會成為那些人眼中的垃圾吧……

  六兒原本跑來跑去撿拾到處亂飛的箭,看見主子的弓落地,忙不迭咚咚咚的跑過來,用雙手吃力捧起,這大弓的重量不輕,總要使盡氣力才勉強拿得動,所以看主子能輕鬆自如地隻手提著,讓他敬佩不已。

  「王爺,您的弓。」

  「收起來吧。」煩悶的揮揮手。

  「是。」

  六兒把弓放回小屋,再趕緊出來伺候,見主子鎖著眉頭,不發一語的喝茶,以往俊朗的臉今天卻十分沈鬱。

  「小花,如果你很想做一些事,可是卻被一個你不得不服從的人處處阻礙,你會怎麼辦?」宋泓驀然問道,話出口不由小吃一驚,問小奴才這種問題真是可笑極了。

  六兒偏著頭,很認真的思考,俄而回答:「以前有一次,我娘拿了個窩窩頭給我吃,我想到隔壁大伯也很久沒吃東西了,想掰一半給他,可我娘說不行,就要我一個人把整個窩窩頭吃掉。我看隔壁大伯餓得都不能動了,所以我吃了一半,藏起另外一半,跟娘說我吃飽了,然後再偷偷拿給他。大伯一邊吃,一邊哭著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窩窩頭。」

  「小孩子敢撒謊,你娘不打得你屁股開花。」宋泓輕斥,不知不覺略微放鬆了。

  「我沒撒謊,我說吃飽了,不是吃完了。」六兒忙替自己辯解。

  「沒想到你也有小鬼靈精的時候,然後呢?」

  「然後當然被我娘發現啦,她氣得不得了,要打我,可才打二下她就哭了,抱著我說,六兒,不是娘自私只要自己兒子活,你如果沒活了,娘也不活。我說,娘啊,我吃一半窩窩頭能活,妳便活,我把另一半給隔壁大伯,他也活了,大家都一起活了。」

  宋泓聽著六兒用稚氣未脫的語調淡述往事,躁亂的心緒慢慢沈澱。「呵,問你話,倒說起故事來。」

  「王爺,小的其實不懂您的問話,只是想到以前這件事,小的很想把窩窩頭給隔壁大伯,可我娘不准,不過我還是偷偷把窩窩頭給了隔壁大伯,我娘雖然生氣,但也沒真的狠狠打我一頓,人家說天下父母心,我娘是想我好。」

  宋泓一閃驚訝,這小醜奴……莫不是大智若愚?

  無奈搖搖頭,罷了。

  「王爺,前些天您賞的地瓜還有剩幾條,您若想吃,小的煨給您吃可好?」六兒率真的問道,希望主子吃了煨地瓜能開心點。

  大總管說過,主子笑,奴才可以小小聲的笑。主子哭,做奴才的便要大大聲的哭。因為主子不開心,奴才就要傷心。

  宋泓微哂。「那就煨吧。」

  六兒俐落的剩餘的地瓜全拿出來,這些是他捨不得吃完,留下來的。他用不要的紙團團包好,放在床下,這樣就能放久些,還不會長芽呢。

  不多久,香軟鬆甜的地瓜煨好了,宋泓不管禮節儀態,拿在手上大口大口的吞食,也叫六兒吃,他發現,單獨和小醜奴一塊吃的地瓜特別可口。

  一主一奴狼吞虎嚥,吃相還有幾分相像哩。

  吃得飽足,六兒一時忘形的打了個飽嗝。唉呀糟糕,怎麼可以在主子面前發出不雅的聲音呢……噗──

  更不雅的聲音抑不住的沖出來,宋泓好笑的看他,六兒正要跪地請求原諒時,豈料……噗──更響亮的一聲,來自於尊貴英俊、儀表堂堂的主子。

  主子看著奴才。

  奴才看著主子。

  噗──這是奴才的。

  噗──這是主子的

  噗噗───這又是奴才的。
 
  噗噗噗───這是主子不肯輸給奴才的。

  一時間,主子與奴才的屁聲唱和似地滿天響,空氣的味道當然不會太好,宋泓毫無怒意,忍俊不住,仰頭哈哈大笑,登時舒緩了滿腔的燥鬱。

  地瓜果如小醜奴說的,吃了之後可以解憂呵。

  「小花兒,小花兒,如果說小如意是本王的解語花,那麼你就是解憂草,不,該說解憂小醜瓜才對。」宋泓打趣道。

  六兒見主子開心了,他也開心了,傻愣愣的笑著。

  宋泓愈看他明亮的眼睛愈覺得漂亮,黑白分明的清澈乾淨。「你讓本王心情好,想要什麼賞?」

  六兒搖頭。「小的不要賞了,上回玉扳指便讓人說是偷的。」

  宋泓挑了挑眉。「怪本王?」

  「小的當然不敢怪王爺,只是太貴重的東西小的拿著也沒用處,我娘說,東西就是要物盡其用才有價值。」

  宋泓眼目一亮,再次大笑。「你娘把你教這樣好,有機會本王真想見見她,讓她也給本王說說話。」

  「王爺,我娘死了。」

  宋泓一聽,沈默,心知小奴才的母親必然死於江東飢荒,想起自己受制於人的無能為力,禁不住又是一陣氣苦。

  「你一定很傷心吧。」忍不住揉揉六兒的頭髮。

  「是,小的很傷心的哭了一整天,可我娘說過是人都會死,哭完之後,日子還是要繼續過。」六兒平淡又道:「娘要我記住一句話,她說,六兒,不管你在什麼地方,坐什麼椅子,做什麼事情,一直到死了,你都要能大聲的對自己說,我,無愧於天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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